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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章陽光明媚。 (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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架上幾件珍玩,皆是奇巧之物。而一邊的書架……紫殞走過去,書架上的冊子有些似是被燒過,邊角盡是焦痕。她展開一卷,上面字跡娟秀,竟是一份布軍圖。她微一怔,仔細看去,圖上大開大闔,幾筆點註精妙無比。她輕握卷軸,擡頭看無觴:“這是……”

“衛天將軍遺物。”無觴淡淡說道。紫殞一楞:“衛天將軍?她不是被你殺……”

她忽然想起眼前這人就是害衛天將軍的兇手,心中一凜住了口。無觴眼神變得奇怪,緊緊盯著她:“你,真的什麽都不知道……”

“我要知道什麽?”紫殞看著他,他沒有一點愧疚的表情讓她有些憤怒,也就控制不住話語,“知道別人私下都是怎麽說你的?知道你當初是怎麽暗害衛天將軍的?”她咬牙,“殤帝君,衛天將軍是領軍奇才,她到底哪裏得罪您,竟然……”

無觴突地哈哈大笑,笑得幾乎流出淚來。他轉身,手握成拳,聲音幾近嘶啞:“我暗算她……紫殞,這就是你心中所想麽?我……我……”

他住了口,苦苦笑了。他跟她解釋什麽,反正……她什麽也不知道。她說她討厭白色,她說她討厭紫色,她說,這大殿像是靈堂……一步、兩步……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,向殿門退去。她是她,她卻也不是她。他的靈夕,是回不來了。

心頭一片茫然,有種錐心的疼痛。今天是去火池還是雷窟呢?他模糊想著。或許,讓火舌灼上身體,心就不會如這般的痛苦吧?身體痛到暈過去,也勝過這樣無著無落地活著。

靈夕,這就是你對我的懲罰麽?不讓我解釋,把一切都忘掉。明明是你的靈魂,卻告訴我那不是你……靈夕,你可知你有多殘忍?

關上門,無觴倚著墻,低低笑了。

帶著一身火灼痕跡,無觴回到北宮。進了宮門,腳步竟然不自覺就向夕月殿走去。真是著了魔了,明知多見亦是無益,偏偏想見她如火雙眸。

進了夕月殿,揮手示意侍女不要驚動內殿的人,他輕敲了幾下門,推門而入。

白紗輕飄,窗外淡淡天光照在桌前女子身上,微有些朦朧感。女子手中持筆,在卷帛上輕點。她背著光,身上都染著一層光圈,五官則在暗中模糊不清。

無觴只覺心頭巨震,全身血氣上湧,剛受過赤焰的身體一時無法承受這樣的情緒起伏,眼前忽地一黑,竟然倒了下去。

聽到女子的聲音,似是無情,卻依稀有些關切。他笑了,想起當初他和她的若無情若有意。這二十年來,他一直深悔當日未曾直言——“靈夕,我愛你……”

緊緊抓住對方的手,是溺水之人能抓到的最後憑藉。他能感覺到對方的抗拒,可他不想放開。抱緊紫殞,他用力拉下她,尋到她的唇,極輕極溫柔地覆了上去。心口的空落一下子溢滿,輕輕吻著她的唇,身上的溫度比適才在火池裏還高上幾分,但,絲毫不覺痛苦,只是歡愉得心口像要炸開一樣。

靈夕靈夕,他的靈夕……唇上傳來血的味道,微微的刺痛對於早已習慣的他而言根本沒有影響,無觴仍是流連著她的唇,不肯放開。他的血在他和她口中漫開,他模模糊糊地想著,如果他的血能融入她身體,那麽就是此刻流幹了也無所謂吧?

他笑著,任紫殞對他又打又咬。紫殞氣急,咬他唇的時候不小心也傷到自己,微微流出血來。無觴嘗到她的血,分出是火族血的味道,一驚放開她。沈浸的神志漸漸恢覆,睜開眼,眸子不再迷茫。

無觴看到紫殞唇上櫻紅,知道自己適才舉動輕薄,不由暗罵該死。他連忙擡手,找不到帕子,竟用裏衣袖子去擦她唇上血跡。他見她臉上慍怒,一時慌亂,竟不知說什麽好。紫殞轉頭避開他的手,無觴笨手笨腳湊上前:“紫殞,你流血了……”

他一動,覺得腦子眩暈更甚,似乎連站都站不住,又要倒下。心中不由奇怪,剛才暈倒是因為被火灼燒時間過長,而後又太過激動,但此刻……為什麽會這樣……無觴咬緊唇,唇上傷口融著兩個人的血,熾熱得像能將他燒為灰燼。他稍稍靜了下來,終於發現什麽地方不對了。唇上傷口引起全身火傷的蔓延,是……火毒?

她對他下毒?身上火傷和血內的劇痛結合起來,卻不抵心內一片慘然。緩緩閉上眼,火毒蔓延,他失去了意識。

這男人身體怎麽這麽差?紫殞看著他,皺了皺眉。她起身走到床邊,狠狠撕下一塊紗幔,擦去唇角鮮血。那男人的血的味道一直在唇邊徘徊,讓她感覺很怪異,似乎他和她血脈相融一般。她走回他身邊俯下身,見他雙目緊閉,臉色發青,用腳尖踢了踢他身子,竟然沒有反應。

“餵,你不會是死了吧?”紫殞伸手探到他鼻下,發現他呼吸微弱,先是冷笑,覺得他真是活該。隨即想到他是殤帝君,若他這樣死掉,那……她還怎麽當將軍?

“餵餵!殤帝君!”紫殞叫了幾聲,見他絲毫不動,真的慌了起來,“你起來!別裝死!”

無觴動也不動,睫毛在他眼下形成一圈陰影,稱著他臉色青白。紫殞心中雖討厭他,卻不是當真想要殺他,見他如此,急忙用手打他臉頰,“餵!風無觴!你給我起來啊!”

她殺過人,紫火仙人幾乎被青火殺了個幹凈,是她調兵遣將排陣行令的結果。她的手並不幹凈,可她沒有親自動手殺過誰。此刻見無觴這樣倒在地上,終於還是驚慌,打開殿門:“快來人啊!”

殿外侍女連忙進來,見到這種情況也都嚇呆了。紫殞大喊:“發什麽呆?快去找天醫啊!”她們方才匆匆趕去。北宮向來沒有天醫,最擅治療術的是廉貞星君玉衡。幸好北鬥星君向來不離無觴遠近,很快便找來了。玉衡連忙為無觴診治,其他幾人侍立在旁,臉上憂色極重。

“帝君怎麽會接連受傷?昨日是在寒冰潭被自身之力所傷,幾乎暈死在潭邊,而今日……”破軍星君搖光皺眉,她是七星之中唯一的女仙,比較心細,因此在玉衡身邊幫忙。玉衡揭開無觴身上衣衫,在場諸人忍不住都倒吸了口氣。

無觴整個上身都是一片紅黑,灼傷的痕跡,雷厄的焦傷……似乎沒有一片肌膚是完整的,糾結的傷疤遍布。而重重傷痕中,有幾條看上去像抓痕的痕跡,殷紅成極重的傷。紫殞認出這是昨日自己在無觴身上抓撓的結果,但她力氣並不大,按理來說不該造成這樣恐怖的局面。這樣的結果,大概是因為有人特意擴大了她昨日留下痕跡。而這麽做的人,似乎只能是無觴。

搖光看到無觴肩上齒痕,神色一斂,看向紫殞。她眼光讓紫殞覺得極不舒服,忍不住斜首:“是我咬的,怎麽?他昨日唐突我,難道我還不能反抗嗎?他活該!”

“火毒也是你下的?”搖光起身面對紫殞,娟麗的臉上盡是怒意,“青火仙,你弄清楚,你只是個小散仙,地位和帝君千差萬遠!別說帝君決不會對你有什麽不軌之意,就算有,你也得受著!”

“搖光,這女人這麽平庸,性子又這麽潑辣,帝君怎麽會對她不軌?”天璇冷冷道,“帝君肯理她,還不知道是她怎麽纏來的呢!”

“哼!分明是那家夥硬說我是什麽靈夕,非要我住在這裏才是!”紫殞聽他這麽侮辱自己,只覺怒氣上湧,“誰希罕他理我!是他死纏著我好不好!我——”

“這名字你從哪裏聽到的?”七星齊齊臉色一變,陰沈得可怕。紫殞皺眉:“什麽名字?靈夕?是風無觴一直這麽叫我的,他說我和她很像。”

“哈哈哈……”搖光忽地笑起來,笑聲雖大,臉上卻沒有半分笑意,“青火仙,說謊也要看場合!衛天將軍不過死了二十年,難道我們會沒見過她?就你——”她上下打量紫殞,“——長成這樣,到底哪裏像衛天將軍?”

“衛天將軍?”紫殞問道,“我沒說衛天將軍,我說的是一個叫靈夕的女子——”

她忽然怔住:“那個靈夕,就是衛天將軍?”

“衛天將軍名喚作靈夕,你竟然不知道?”搖光看著她,似笑非笑問道,“青火仙,我知道你只是一名小散仙,但也不應該無知到這種程度吧?居然還敢說自己和衛天將軍相象,你看看你自己這張臉,衛天將軍是天界也難覓的美女,你算什麽?”

紫殞腦子一片混亂,也沒聽清搖光到底在說什麽,心中無數念頭轉來轉去,愈發的糊塗。原來殤帝君一直喊著的靈夕就是衛天將軍,可……衛天將軍不是他害死的麽?為何他還一副癡情狀?他的態度絕非作偽,那雙眼中是真的無盡深情,她甚至有些不敢正視他的眼。

“可……衛天將軍不是他害死的麽……”紫殞低聲說道,眼前忽地一花,清脆“啪”的一聲後,臉頰火燒一般痛。搖光收回手掌,帶著鄙夷地看著她:“你什麽都不懂,就少給我胡說八道!白癡一樣,別人說什麽你都信啊!沒有腦袋啊你!”

搖光是破軍星,北宮內的軍士歸她統領,故有種少見的英氣。紫殞被她打了一巴掌,又被罵了這麽幾句,整個人都怔住了,呆呆看著她。搖光冷眼掃她:“就你這樣,還敢說自己像衛天將軍?你連她的一根頭發都比不上!”她看著床上的無觴,眼神幽深,“帝君他可以為了衛天將軍去死,他怎麽會害她……若衛天將軍想殺帝君,帝君甚至會替她找兵器……”

紫殞見她眼神,心中一凜。她雖懵懂,畢竟也稍知情事。搖光的關心和感情,幾乎是毫不加掩飾的。

她有些不快,臉上又火辣辣的,看向搖光的眼神也帶上幾分挑釁:“我像誰不像誰你管不著,你的帝君這麽說,關我什麽事!你要問就問他去,少在這裏亂咬人!”

搖光怒,揚手又想打下去。天樞抓住她的手:“搖光,夠了!”

“貪狼,你怎麽也來阻止我?你看他把帝君害成什麽樣子了!”搖光憤然,“我不能看著帝君被這種女人傷害,貪狼,我們把她趕出去吧!”

北鬥七星君中,貪狼居首,搖光自然不敢在他面前直接發話。紫殞冷笑一聲:“怎麽,連趕人的膽量都沒有,還要找個替罪的麽?”

“你——”搖光沒想到紫殞竟然會出語諷刺,一時氣結。紫殞轉身:“你以為我希罕留在這裏麽?你讓開,我馬上就走!”說完揮袖便走。

天樞攔住她:“紫殞姑娘請留步。”

紫殞冷冷看他:“怎麽?別人都要趕我了,我還留下來礙人家的眼麽?”

“您是北軍右營將軍,誰能趕您?”天樞恭敬說道,“帝君現在暈迷不醒,在他吩咐之前,您還是不要離開北宮。若帝君醒來,也好聽他旨意。”

紫殞冷哼一聲:“他要是不醒呢?要我抵命?”

“你少咒帝君——”搖光喊道,“當年衛天將軍死後,帝君幾度自盡都沒死成,你這低級的火毒還能奈何他嗎!”

紫殞一怔,心不知怎地緊縮了下:那個男子,曾經試圖自盡過?

天仙,尤其是靈力高深的天仙,是很難死亡的。仙人不會老更不會病,唯有更強的靈力或者使用仙器才能殺死他們。無觴的靈力自是極高,能夠殺他的仙器寥寥可數。而他幾度自盡皆未成……她想起初次見他之時,他在寒冰潭深處,全身冷得像冰一樣。她眼光飄向床上的無觴,見他身上猙獰傷疤,終於有了些憐憫。仔細想想,雖然有些人說過衛天將軍是殤帝君害的,但那些人基本上都是天帝手下,沒理由說殤帝君好話。而無觴對“靈夕”的感情,卻是她親見的。

——或者,是他得不到,所以殺了衛天將軍?

紫殞皺起眉,本能地否決了這個想法。盡管對無觴似乎盡是惡感,但她明白,他不是這樣的人。他那樣的瘋狂中蘊著深情,絕不會有半點損害加於靈夕,相反,若靈夕想殺他,他定然坦然受死。

她在他眼中,根本看不出生機。他眼底的唯一狂熱,是對她。

“我,真的不像衛天將軍麽?”紫殞撫上自己的臉,“那他為什麽口口聲聲叫我靈夕?”

搖光看著她,咬牙搖了搖頭:“你和衛天將軍半點都不相象,相貌簡直天差地遠……帝君他一定是相思太過入骨,以至……”

“破軍,別忘了紫殞姑娘住在夕月殿中。”祿存星君開陽提醒道,“最熟悉衛天將軍的人是帝君,他認定紫殞姑娘是衛天將軍,那就是了。”

“祿存,連你也來說這種話!”搖光臉色變得極為難看,“帝君定是被這女子迷惑了,我們都清楚,仙人根本沒有投胎轉世一說,魂滅就是徹底死亡!衛天將軍被分屍而後燒成灰,那麽多天兵都是親眼得見,她根本不可能活下來!”

她這麽說,幾星君皆默然。他們自然知道這點,但:“搖光,你以為帝君會不知道這些嗎?”

他們是惟無觴之命適從,即使心中並不認為紫殞是衛天將軍,也不會有半句反駁。只有搖光感情特殊,才會不服。事實上,紫殞是不是靈夕並不重要,無觴認為她是,就可以了。

搖光與他們共為七星君,也知道他們想法,一揮袖冷哼一聲,轉身而去。

玉衡繼續為無觴療傷,天權走到紫殞身邊,歉然道:“紫殞姑娘,搖光一向任性,您不要為她的話計較。”

紫殞冷冷看他一眼:“我不會等殤帝君醒了告狀,你也不用來替她求情,她要知道了搞不好還會生閣下的氣呢。”

她心中暗暗冷笑:好一副兄友弟恭狀啊,溫情得讓她惡心。看了床上躺著的無觴一眼,她竟然轉身離去:“我回夕月殿了,靜候殤帝君發落。”

幾位星君也不攔她,任她離去。待她身影消失在殿門外後,天權嘆了口氣:“我本聽說她懵懂不識世情,現下看來,她不識世情是真的,卻是聰明得很啊……”

心中盡是擔憂,天權看向床上無觴,眉心緊鎖。天權看不出紫殞什麽地方像靈夕,但既然無觴這麽說,自是有他的理由的。卻不知這女子的出現,對於無觴而言,是福抑或是禍。他只知道,這女子定會在北宮掀起風波,無論福禍,他們都躲不過。

按理來說,以無觴的靈力,再怎樣重的傷也是一日即愈。但這火毒卻數日不解,無觴一直昏睡在床,間中完全沒有醒來過。七星君全力隱瞞消息,然而還是走漏了一些,一時朝堂上下人心惶惶。天帝還提出派天醫來看望,被七星君拒絕。搖光甚至當著天帝派來探望的使臣的面摔杯子:“貓哭老鼠!要不是那個青火仙,帝君哪會如此!”

北宮中自然有天帝的人,紫殞竟然在桌上發現天帝嘉獎她的草旨,讓她心中不由有幾分寒意。她承認她原本是打算與無觴作對、為衛天將軍報仇的,但即使如此,她也是打算和北軍來個正面交鋒,憑自身實力取勝。無觴現在這樣,並非是她有意下手。

桌上字跡漸漸消失,最終不見痕跡。紫殞坐在桌前,微微陷入思索。在北宮幾日,她可以明顯感覺到這裏和南宮不同。南宮是華美的,北宮卻是清雅的。兩宮的人也不同,北宮的大多數人都對她有敵意,奇怪的是她反而覺得他們的敵意比南宮的逢迎來得親切。在感情上,她已經傾向於北宮了。

“其實,等他醒了跟他把話說明白,然後在北軍裏當個將軍也不錯。”紫殞自言自語,“反正現在的主要問題是雷族的威脅,南軍和北軍應該還不著急內鬥,我先一步步取得兵權,當上大將軍再說吧……”

身體裏流淌的血告訴她,持劍號令百萬大軍是她的夢想,她一定要做將軍。這想法從她有意識以來就存在,是她唯一的執著。紫殞甚至會想,無觴覺得她像衛天將軍,是不是就是因為她對將軍之職的執著。

“紫殞姑娘,帝君請您到永殤殿。”一名宮女過來稟告,紫殞一震:“他醒了?”

“是的,帝君已經醒來。”宮女低頭道,極為恭敬,“帝君一醒來就要找姑娘,請姑娘隨我來。”

心放下了幾分,紫殞起身跟著宮女走出夕月殿。無觴住的地方是永殤殿,離夕月殿極近,兩人很快便走到了。她進了殿門,無殤殿內簡樸得讓人難以相信這是殤帝君的居所,整間內殿中只有最簡單的桌椅床架,連點人氣都沒有。無觴躺在床上一動不動,和這房間有著奇異的相配——一樣的死氣沈沈,像是連呼吸都沒有一般。

床邊坐著玉衡,見紫殞進來,對她微微一笑:“紫殞姑娘,帝君急著見您呢。”說著起身,讓開床邊椅子給紫殞。紫殞坐下,見無觴一雙眼熱烈地看著自己,覺得非常不自在,側過頭去。

無觴見她臉上有微微的紅,心底竟然情動,伸出手去拉她的手:“紫殞,這幾天在夕月殿是不是很悶?等我稍好就帶你到右營去,你再忍兩天好不好?”

沒有半句詢問,沒有半句責怪,溫柔的笑像是什麽都沒發生過,他只是因為身體不好而耽誤了對她的許諾。紫殞忽然覺得心一軟,手也就沒有掙脫他的相握,在他手心靜靜停留。

“你……身體好些了麽?”她輕聲問道,是有意識以來難得的柔和。無觴見她眼底些許關註,竟然癡了,傻傻看著她,答道:“我……我很好……”

他慌慌張張撐起身子,想向她證明自己確實很好。可他是大傷初愈,別說起身,就連側身動下都是劇痛無比。這麽一用力,全身火灼處一陣疼痛,胸口悶悶的,血腥氣上湧,忍不住幾聲劇咳。玉衡連忙撲到床邊,雙手靈力湧出,註給無觴:“帝君,您現在最好不要說話,更不能亂動……”

無觴仍是握著紫殞的手,紫殞臉上忽地一紅:“帝君,我不會走,您不用抓住我……”

“叫我無觴就好。”無觴也覺自己這麽抓著紫殞的手不放實在失禮,松開她的手吶吶道,“紫殞,前幾日我逾越了,望你原諒。”

紫殞想起那帶著血的一吻,低下頭道:“是我太莽撞了,你當時受了傷意識不清,我不該那樣對你。



兩人都在客氣,也都在猜度著對方。紫殞想不到自己惹了這麽大禍事,害無觴昏迷四天,他卻好像一點都不介意一般。而無觴受慣了紫殞的冷眼,她這時的和顏悅色反而讓他錯愕,甚至擔心她是不是想要離開才跟他客套。

無觴唇角揚起:“紫殞,無論你怎麽對我都可以,我不會怪你的。”他看著她,“即使你要殺我,也是我應得的……紫殞,我這條命,本來就是你的。”

紫殞皺起眉,他口中雖然叫她紫殞,這番話卻顯然還是對靈夕說的。她極討厭被當作別人的替身,心中不悅。而他言下的雖死無悔更讓她慍怒:“我沒有要殺你。”

無觴點頭:“我知道你沒有。”他雙眸對上紫殞的,“紫殞,這幾天在夕月殿住得慣麽?你說不喜歡白色,我沒來得及吩咐他們換顏色……”

“不用了,白色也不錯。”紫殞回答,這句話倒是真心。雖然清楚白色定是靈夕所愛的色彩,她卻真的不覺討厭,也許是因為對衛天將軍的崇敬吧。無觴聞言,欣慰一笑:“那就好。你想要什麽就跟宮女吩咐一聲,我這北宮向來簡陋,你可能住不慣。”

紫殞微微翹起唇角:“帝君此言倒是折殺我了,紫殞不過一青火仙,北宮再簡陋,還能比得上我平時生活的地方麽?”她想起以前的生活,忽然打了個寒戰,輕輕咬住唇。

無觴眼底有些疑惑,還沒來得及出口問,只聽殿外匆忙腳步聲。殿內三人一起看向門口,闖進來的人是搖光。她迅速走到床邊,擋住無觴,對紫殞怒目相向:“青火仙,帝君身體剛好,你竟然就來打擾他!



“搖光,是我讓紫殞過來的。”無觴有些不悅,說道,“我沒有召你,退下。”

“帝君!您不能被這青火仙蒙蔽了啊!”搖光激動喊道,“她下毒害您,又對您無禮,太過放肆了!

她還說……您說她像衛天將軍……”

“她本來就是靈夕。”無觴臉色一肅,有幾分陰沈,“搖光,我甘願被她下毒,你不必多費心!”

搖光臉色黯然,眼淚的眼眶裏晃來晃去,她緊緊咬住唇,聲音有幾分哽咽:“帝君,就為了這麽一個女人……您連生死都不在意了嗎?她不是衛天將軍啊!她們沒有一點相象……”

“住口!”無觴喝了一聲,臉色極為難看。他看了紫殞一眼,發現她表情未變,他卻知道她情緒波動。無觴臉上泛起怒意,片刻方才斂去,眼內是冰寒一片:“搖光,請你註意自己的身份!”

“我……”搖光臉色慘白,“帝君,我是為了您好……”

無觴看著她,唇角微微挑起:“為我好?你知道我想要什麽麽?為我?”

玉衡拉住搖光:“破軍,這是帝君的私事,你逾越了。”

“可這青火仙已經威脅到帝君的安全了,怎麽能說是私事?而且帝君要讓她當右營將軍……”搖光一咬牙,“天廷不會再有將軍,帝君這是你親自說過的話!除了衛天將軍之外,誰也不配再稱將軍!”

玉衡臉一沈,拉著搖光:“帝君,屬下先行告退。”然後硬是拖著搖光出了永殤殿。搖光掙紮幾下,但玉衡是廉貞星君,北鬥中居第五,排名第七的搖光不能以下犯上,也便被他拉出大殿。無觴見她離去,表情稍霽,對紫殞笑了笑:“紫殞,搖光是破軍星,又是七星君裏唯一一名女子,排行又居末,難免有些任性……”況且紫殞原本是天帝的人,天廷南北宮不和人盡皆知,北宮中人自然對紫殞加了十二萬分的提防。可無觴還是屢次被她所傷,也難怪搖光會這般態度。

何況……搖光對靈夕崇拜極深,如今他說紫殞是靈夕,搖光當然無法接受。

這些解釋,無觴卻不便出口了。他有些擔憂地看著紫殞,知道她性子倔,搖光這番話不知會讓她氣成什麽樣子。他伸手握她手腕:“紫殞……”

紫殞一甩手,竟然掙脫開去。她板著一張臉:“我不是靈夕。”

無觴一怔,想起自己剛才說過的話,旋即大急:“紫殞,我是一時失言,你不是靈夕,我知道。”

紫殞看著他,知道他雖然這麽說,心裏仍是把自己當作衛天將軍的。她心底慍怒,冷冷道:“什麽即使我下毒害你你也甘願……好一副深情樣子!我不是說了我沒有要殺你麽?你根本不相信是吧?”

“啊?”無觴楞住,沒聽懂紫殞的意思。紫殞站起身,居高臨下地看著他:“毒不是我下的!你聽到沒有!”

她轉身向殿門口走去,步子都帶著幾分怒氣。討厭這樣子,討厭他把她當作別人,然後一副深情無悔的樣子宣稱即使她對他下毒也無所謂。她不是衛天將軍,她也沒有給他下毒!她討厭當別人的替身,她也討厭受人冤枉。

“紫殞!紫殞!”身後是跌跌撞撞的聲音,她知道他下了床。然而就在剛才,他連起身的力量都沒有,現在怎麽……紫殞咬著唇,向來不猶豫的腳步忽然有幾分滯住。她想起他一次次受傷,想他死氣沈沈躺在床上的樣子,心揪了起來。她握緊拳,指甲沒入手心,腳步終於停住,轉身。

一眼,若想不加留戀地離開,就不能回頭看,即使只是一眼。只要一眼,他孱弱的樣子就會落入她眼底。見他倒在地上,見他不停咳血還要勉強起身追她,見他慘白臉色……不知不覺間,竟然走了回去,走到他身邊。紫殞俯下身去,本想用靈力摻起他,但她的靈力比她想象中還要差得多,只讓他雙腳稍稍離地,差點又跌過去。紫殞只好抱住他,一步步走回床邊。

無觴用力過度,只不停地咳著,想對紫殞說些什麽,卻在話語甫出口時被一陣劇咳掩住。他急著請紫殞原諒,蒼白的臉上顯出奇異的潮紅。

“帝君,您大病未愈,請靜養。”紫殞仍是陰沈著一張臉,把他放在床上,動作卻極輕柔。她皺眉,不悅於心下起的憐惜。為無觴蓋上被子,也不管他正在咳著,轉身便走:“等你病好了再來找我吧。我討厭你的血。”

無觴的手僵在半空中,不知道是該拼命抓住她,還是讓她走。他向來決絕,面對紫殞卻總是不知如何是好。紫殞看了他一眼,徑自出了門。

殿外站著玉衡和搖光,見紫殞出來,正要詢問。搖光眼尖,看到紫殞白衣上桃紅點點,不由大驚:“這是誰的血?”

紫殞皺起眉:“可惜一件衫子了。”

搖光氣得眼眸變色:“青火仙!你、你——”

紫殞也不管搖光,走到玉衡身前:“如果他再說見我,你就對他說,在他痊愈之前,我不會見他。”

玉衡看著紫殞,倒是微微笑了:“紫殞姑娘,你的關心,我會傳達給帝君的。”

紫殞冷哼了一聲:“你可以再告訴他一句,我討厭他!”

她討厭他啊……玉衡點頭,關心無觴情況,進了永殤殿。搖光狠狠瞪了紫殞一眼,跟著玉衡進去。紫殞自己走回夕月殿,繼續埋頭看書。

無觴雖然咳了些血,但只是火毒尚未去盡,體力不足,實則並無大礙。玉衡為他療傷用藥,無觴平靜下來,開口道:“玉衡,去把天權叫進來。”

“稟帝君,天權在查紫殞姑娘的來歷。”玉衡說道。

無觴唇角勾起:“我知道。你叫他來,我有些事情要吩咐。”

天權調查紫殞,這是無觴可以料到的。不過他想知道的事情,天權未必會註意到。他,還是要提醒他一聲。

紫殞……我,不允許你有絲毫的危險啊……第四章青火仙人紫殞,本體乃紫乳石,千年之下生出靈氣,被青火族拿來粹煉火毒,以對付紫火族。因石本就吸了造物神秀之氣,在毒場中反而修練成形。青火族見紫乳石修出人形,竟用法術攝住紫殞魂魄,繼續煉毒。近百年粹煉後,火毒已入紫殞全身。此時青火族在爭鬥中輸給紫火族,於是打算以紫殞之毒來對付紫火族,將其帶出毒場。不曾想紫殞魂魄雖然被縛百年,卻未魂滅。攝魂之力稍減之後,她竟然有了意識。

雖已成形百年,但紫殞是煉毒器皿,並且始終不曾清醒過,所以無論是靈力或是心智都與初生兒無異。奇怪的是,紫殞天生具有軍事上的才能。在連說話都成問題的時候,她竟然就能在紙上畫出布軍圖,而且能夠料敵機先。於是,她擊敗了紫火族,並沒有用上體內劇毒,只是派兵布陣。

“天權,這不夠。”無觴把紙重重壓在桌上,手心微有些酸麻,“我不是說過,重點是她體內的毒到底有多厲害,怎麽解,會不會對她本體有害……其它都是次要的,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。”

“帝君,據屬下調查,紫殞姑娘身體被拿來煉毒,這麽多年來,毒素已經滲入她血液中。她本身就是毒藥,但是只要沒有特殊情況,她自己應該不會有事。”天權道,“帝君您應該就是因為和她太過接近,才會導致中毒。”

“可是體內毒素太多,不會影響身體麽?”無觴擔憂問道,“我覺得紫殞有的時候臉色會很難看,有的時候她神情又極度恍忽……而且天帝讓她來北宮,定是有控制她的方法……”

“帝君。”天權有些啼笑皆非,想不到睿智如無觴者竟然會迷糊至此,“她的本體在天帝新妃子手裏,就是青火族裏叫做青拂的那女子。”

無觴全身一震:“對啊!她既然是修練有成,和我們天仙不同,她是有本體的……”在他看來,紫殞就是靈夕,當然不記得她們身體肯定是不同的。靈夕是天仙,天人之間所生,因此沒有本體,身死魂滅。

而像紫殞這種由物修練成的仙怪,魂滅當然是消亡,但若本體損壞,也是一個死。是故修練成的仙向來都小心保護本體,因為本體落人他人之手的話,就等於完全受制於人。

“那個青拂是什麽樣的人?你探聽出她把紫殞本體放置何處沒有?”無觴開始焦急,對紫殞的擔心擴大到全身,感覺體內未清除幹凈的火毒蔓延。他只是吻了她,嘗到她的血,就病了如此之久。若這火毒侵害到她……天權搖頭:“帝君,青拂畢竟是天帝妃子,南宮裏我們雖有耳目,但青妃身邊還來不及安排。”他頓了頓,“天帝顯然是想讓紫殞姑娘成為天廷的第三勢力,像當初的衛天將軍一樣,所以只要紫殞姑娘不和天帝作對,應該不會有危險。”

無觴微微一怔,然後苦苦笑起來:“看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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